若記憶與⼈的存有本質無法脫分,當遺忘在⽣命之尾席捲,⼈如何去⾯對無可挽回的狂濤?湯皇珍邁入六⼗之時,發現⾃⼰記性漸不若過往,她想起⾃⼰多年失智的⺟親,年老的命題在兩⼈間突然相連:那些更年輕時⾯對⺟親遺忘的不知所措,在此時是否能以⾃⼰⼀⽣信念的藝術,再次重新閱讀?
以創性閱讀「忘記」、「變老」這些異質符號,成為「成忘老太太」⾏動計畫的起點。⽽⾄此更重要是「成全」,不只是接受,更要轉折。「成全忘記」的老太太成了寓⾔,是藝術家此時的⾃⼰, 是⺟親,也指向每個⾯對或即將⾯對遺忘的他⼈。忘卻最基本事物、⾝坐家中卻急切「返家」、視覺裡的幻象改變了現實⋯⋯忘記與變老有時超越⼈⽣經歷所能理解,讓⼈驚恐難以招架,卻⼜如此 迫在眼前。湯皇珍說,這幾乎是這個時代共通的命題,即將成為或是正在經歷的當事⼈、照顧者, 均無可逃避。「但我們可不可以⽤最核⼼的、藝術的創性的⾓度,去⾯對這個⽣命中幾乎在你我⾝邊最平凡的⼀個符號的轉折?當這個不懂的東⻄出現,我們可否去讀會它?這個異質符號的閱讀, 就變成跟藝術最相關、也是成忘這個寓⾔⼈物的誕⽣。」湯皇珍⾔,從創性改變意識狀態,尋找⽣ 命處境中⾃我與他者共處的道路,即是藝術與⽣命產⽣關係的所在。轉折可以是裂⼝與契機,⾏動藝術即是⾯對⼈類處境,尋找意識狀態的改組。
「成忘老太太」⾏動計劃從2019年初展開,延伸⾄ 2020年,地點從⾼雄駁⼆、新浜碼頭藝術空間,再拓展到臺北的北師美術館。不同屬性的展場與互動劇場演出之間,交錯著湯皇珍與南北各地「成忘老太太」的採訪、進入社區的午茶事件,甚⾄「寫給成忘老太太⼀封信」邀約活動,或是網路媒介的運⽤,織就無數與「成忘老太太」相遇的契機。湯皇珍稱這些相遇為匍伏前⾏的⾁博,「我要把我、⼀個『成忘老太太』的寓⾔⼈物,送到你的前⾯。」不論是擁有透明櫥窗的駁⼆、縱深展場的新浜碼頭,通透以及與⾃⾝鄰近老家的巧合聯繫的北師美術館展場,或是互動劇場裡納入素⼈演員、在開放敘事的演出裡創造合唱般動態節奏的共鳴,以及近如單⼝秀的午茶時光,都是無數的介⾯、相遇的機會。「這樣的題旨很容易落入到紀錄訪談或社會關懷,但這不是我要的東⻄。它們都只是⼀個平台,最重要的是藉由這些平台,要邀請你們來真正的跟我相遇。」就如展期間湯皇珍幾乎⼨步不離展場,看⾒⼈就問⼀聲「你是成忘老太太嗎?」,提問是對話的開始,⽤藝術的 機緣,讓成忘老太太的性格、承載的⽣命轉折契機,被活⽣⽣的看⾒與討論。
「媽媽的記憶⼀直在遺失,我跟他相處的時間、要創造的記憶也越來越少。相同的,如果你們認識成忘老太太,你喜歡成忘老太太的性格,也許其實就可以透過⼀種新的態度和⽅式,⽤創新的⽅式開啟你新的記憶創造。」於是若能重新去體悟⽣命意義,老年變有了質變的契機。計畫裡的劇本結構就如同隱喻:「我記得⋯⋯」,但「媽媽卻忘記了」,說者提問「為什麼我要忘記?怎麼發⽣忘記?」不解⼈⽣能否⽌於極盛,⽽非以衰老終結?卻終也墜入忘記之海。然⽽,最終她上岸,遇⾒年老的⾃⼰正駐⾜等待,攜⼿⾶⾏。「我媽媽在忘記的過程裡⾯最常出現的事情,就是說:我要回家,可是,她已經在家裡了。在夜裡懇切要求回家時,我不知如回應她的哀求。後來,我說:媽 媽,我們⾶起來好了!如果我們可以對⽣命最後的⼀個階段進⾏凝視,能不能有個⾶⾏?如此我們少了⾝體的痛苦,進入⼀個由創性或成全出現的廣袤海洋。」
⾏動藝術⽤時間拉出深長意義,卻始終超脫形式,湯皇珍說,「這作品其實就是我湯皇珍,可不只是湯皇珍,她是成忘老太太,這樣⼀個⼈,她要跟⼤家⾒⾯,說⼀說話。這就是這個作品的全部 了。」這也是湯皇珍的現在進⾏式,她過著⾃⼰邁向老年的⽣活,也⽤她淡⽔重建街365天開張的「成忘老太太雜貨舖」繼續製造相遇。湯皇珍說,藝術是她全部的⽣命風景,⽽藝術的創性與質變潛能如同鍊⾦。她要為這個重要之物開啟窗⾨,讓眾⼈看⾒,也真誠⽤藝術交給她的禮物⾯對⾃⾝⽣命的珍貴命題。「我在此刻看⾒我媽媽、看到其他老⼈的時候,突然懂了⼀點,突然有了『我就是他』的感覺。」湯皇珍提及⾃⼰幫助⾏動不便長者搭上公⾞的經驗,仍感觸流淚。「我覺得藝術 從沒有離開你的⽣命,它不是⼀個形式,它是真的跟你的⽣命狀態有所關係,⽽這也將影響他⼈。 否則作為窮苦藝術家是為了什麼?我深信藝術有這樣⼀個能量:我們可以改組意識狀態,⽽我們的⽣命將變得不同。」
本文感謝許祐綸先生主筆